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殿外,有人凄声大呼。
人初死,先有招魂之礼。由人持死者衣物到屋顶,对着北方主阴之处,对着天、中、地三呼死者之名,是为招魂。招魂不成,才可举办葬礼。香宝坐在榻前,看着躺在榻上的少年,他的脸上有大片的灼伤,显得有些狰狞可怖,几乎辨不出原本清秀的容貌。
远远的,有侍女不敢上前。
“大王,复礼已毕。”有人来禀。
夫差点头,随即皱眉看向坐在榻边的女子,她面色苍白得有些可怕。
“夫人,太子殿下要沐浴更衣,您先出去吧。”看到夫差皱眉,梓若上前劝道。
香宝摇头:“最后一次,我来帮他沐浴更衣吧。”
“这不合规矩。”
香宝奇怪地看了她一眼:“我是他娘呀。”是那样理所当然的口吻,她是他娘,为什么不合规矩?
梓若看了一眼夫差,见夫差点了点头,便也不再说什么了。
褪下衣袍,司香的身子很单薄,他的身上也有大面积的烧伤,左臂一直到胸口都是焦黑一片。
“娘……”恍惚间,司香红着脸别扭地喊她。
香宝呆呆地伸手抚上他焦黑的脸颊,连哭都哭不出来。
天阴沉沉的,十分闷热。“轰隆隆”一声炸雷惊醒了香宝,香宝抖了一下,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司香抱入怀中。
“不怕不怕……”轻拍着怀中无知无觉的身体,香宝喃喃地安慰。
他是最怕打雷的呀,那个孤单的孩子,最害怕打雷了……
“夫人……”看香宝痴痴的样子,喜乐忍不住哭了起来。
“司香不怕,娘在呢……”香宝一下一下轻拍着司香的背,“娘再也不生你的气了,再也不生你的气了……你醒过来好不好?娘教你打水漂呀……你醒过来好不好……”
夫差大步上前,一把拉起香宝,示意梓若上前帮忙。梓若忙走上前,帮着司香沐浴穿衣。
香宝挣扎起来。
“别闹了。”夫差皱眉,她手腕上被绳子勒的伤口深可见骨,虽然包扎着,但他还是不敢去捉她的手。
“你放手!你听到没有,在打雷呀!司香会怕的!司香他会怕的!”香宝挣扎着嚷嚷起来,“他会哭的,他会哭的……他还会做噩梦……你放手!”
“他长大了,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!”夫差沉声低吼,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陪着她疯。
香宝被他吼得怔住,愣愣地看着他,黑白分明的眼睛迅速蒙上一层水雾,扁了扁嘴,眼泪唰的一下流了下来。
对……那天出征前,他说:“司香已经不怕打雷,也许久不曾做噩梦了。”
“可是……可是我怕呀,我会做噩梦……我一直做噩梦……火,那样大的火……司香在喊我,喊我救他,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……我眼睁睁看着他被火烧死……他喊我……他喊我娘……”
香宝一边哭一边嚷嚷,哭得直打嗝,夫差伸手抱住了她。
“伺候太子含饭。”夫差看向捧着珠玉、侍立在一旁的侍女。
那侍女忙低头上前,将手上捧着的玉放入司香口中。铺盖衣被,盖脸,填耳,以巾握手,小敛之后,再是大敛。入棺谓之大敛,之后是殡,司香葬以天子之仪,殡期七月。
殡之后,再卜噬葬日、埋葬于墓地。
司香下葬之日,已经是冬天,香宝病重,留在宫中未去。
公元前478年,吴国饥荒,三月,勾践亲率大军再次征吴,进至笠泽。夫差倾尽姑苏所有士兵迎击,双方隔水对阵。吴军一败再败,退守姑苏。
城外杀声震天。明明是三四月的天气,香宝却还是蜷在榻上发抖,迷迷糊糊中,又做了噩梦。
“香宝,香宝,醒醒……”有人轻拍她的脸。
香宝知道是谁,因为每次能够将她从噩梦中拉出来的,只有他。
可是……他叫她,香宝?
那么遥远的名字……遥远得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……
“香宝,你想不想离开这里?”抱起她,夫差抚了抚她的额。
香宝睁开眼睛,一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。
他的唇轻轻触上她的唇,香宝伸手,抱住他。他将头靠在她的颈间:“想不想离开这里,只做香宝?”
“嗯。”香宝诚实地轻应,随即蹙眉,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,“那你呢?”
“寡人是大王啊,大王只能在王宫里。”
纤细的手紧紧揪住他的衣服,香宝闭了眼睛:“那我还是做西施吧。”
夫差微微一愣。
“你不是说宫里不是人呆的地方么?如今可以离开,为什么不?”
“你在这里呀。”又是那样理所当然的口吻。
“你知道,司香为什么前后判若两人?”夫差忽然道。
听他忽然提起司香,香宝微微一怔,是呀,射杀阿福的司香,和葬身于火场的司香,判若两人。